2016年10月21日 星期五

從呼愁的霧裡醒來:讀《伊斯坦堡:一座城市的記憶》




專欄作者:X


  「昨晚霧角聲把我從夢中喚醒。」

  我這個人閱讀總有一個習慣,會隨性地翻開某個章節來讀,喜歡才從頭讀起。博斯普魯斯的船隻是我對《伊斯坦堡》的第一印象,講述伊斯坦堡人數來往船隻的習慣,以及如何觀賞遙遠的災難。「對半夜醒過來的人來說,一場遙遠而無法影響個人生活的災難就是一劑良藥。半夜醒過來的伊斯坦堡居民,多半也是數著船笛聲再度入睡。或許在夢中,他們想像自己搭船穿過濃霧,航向災難的邊緣。」

  對土耳其人而言,渡船的鳴笛聲、博斯普魯斯海峽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日常,是他們夜晚共有的夢境。隔天起來跟他人交談,便發現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。「那時我才知道,博斯普魯斯山丘上的許許多多居民在濃霧之夜被相同的夢喚醒。」

  作家葉佳怡在她的散文集《不安全的慾望》寫道,因為這段文字她去了伊斯坦堡追尋這樣的夢,感受「存在於人與人之間更廣泛、更緊密的聯繫」;而我因為這段文字翻開書,展開一座城市的記憶旅程。

呼愁:伊斯坦堡注定的美麗


  《伊斯坦堡》這本書不僅書寫帕慕克個人的歷史和回憶,也道出一座城市的憂傷。伊斯坦堡,在鄂圖曼帝國時期擁有一段輝煌的歷史,曾經是世界的中心。然而在世界大戰戰敗後,漸漸被遺棄、破敗而衰弱。這座充滿帝國遺跡的城市,以及它特有的「呼愁」,逐漸地滲入少年的身體和靈魂之中,造就了今日的帕慕克。

  呼愁(兩次寫作 huzn,三次作hazen),是土耳其語的「憂傷」。它不是某個孤獨之人的憂傷,而是數百萬人共有的陰暗情緒,是伊斯坦堡這座城市獨有的,也形塑了這本自傳的氛圍。不論是童年的出遊、家族內部的矛盾、學校時光、青澀的初戀等等,跟隨他的成長記憶,目睹他失落的美好時光,也感受這座城市流露的陰暗和衰敗。所有人活在如幻霧般不可名狀的生活之中,感受全土耳其人共有的呼愁。

  非夢,亦非覺。

  呼愁的氣味、氛圍、顏色,造就伊斯坦堡命中注定的美麗。「伊斯坦堡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:我依附於這個城市,只因它造就今天的我。」對帕慕克而言,這樣失落的城市有它獨特的美麗,雖然伊斯坦堡也有完美的小村莊如柯塔卡斯,但他是不願久留的,因為他愛伊斯坦堡、愛土耳其,正是因為它的廢墟、老舊、污穢、哀傷,沉浸在這樣充滿呼愁的城市,迷茫、抑鬱、掙扎才造就今天的帕慕克。

土耳其與帕慕克:旅人之眼與東方纏綿


  土耳其夾在東西方的選擇之中。從地理來看,土耳其是一個跨越歐亞兩洲的國家,從歷史來看,原由突厥人建立、初居中亞的鄂圖曼帝國衰落後,土耳其之父凱末爾努力實行西化運動,使土耳其朝向西方、朝向現代化進程。為了帶領土耳其走向民主西化,凱末爾驅逐鄂圖曼王朝的皇室,廢除宗教學校、服飾,激烈的手段似乎要秉棄掉過去的存在一般。

  然而有一種屬於土耳其的、屬於東方的時間痕跡卻仍留在城市任何角落和每一個人的身上。帕慕克的文字和旅人之眼是西方式的,描寫精準、簡練,而他的情感和題材則屬於東方,纏綿且憂傷。他在接受西方的同時,伊斯坦堡那東方憂傷之美,仍是他的底蘊。東西方交雜融合卻又難以分割,像是土耳其,也像是帕慕克本身。

  「美景之美,在其憂傷。」 —— 阿麥特.拉西姆

  我手上的《伊斯坦堡》簡中本,在扉頁獻給父親後,另一頁則引述這句話,我想,這是有其意義的。帕慕克在自傳裡不避諱寫自己較為陰暗、負面的內心和過往,也不避諱書寫伊斯坦堡的沒落、殘破,或許是因為那些殘缺在他眼中並不是醜陋、不能見於世的,而是真實、美麗的生命。他用文字捕捉,伊斯坦堡的一切,都帶有哀傷且神祕的色彩。

  並不美麗,卻也美麗無比。在秋天的夜晚,我闔上書,從呼愁的霧裡醒來,延續著伊斯坦堡的夢境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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